祝云早早开

“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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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x嘉靖《下山》

***没写完。因为越写越无聊写不下去了,所以决定坑几天,发一下前面存档,缘分来了接着写x


初次下山暴躁道士x不务正业纨绔子弟

“还在南方等我,下山的我的人叫……小熜?”


【一】

是日晴好,海瑞一路进了兴州城。他早在城门外经了些果市、菜市,见了些挑菜叫卖的,叉腰还价的,已觉热闹,进得城来又见长街宽阔,诸市喧哗,更是一番衣冠鼎盛,红尘汹涌之景象。下山之时师父和师兄们对这初次下山的小师弟百般不放心,连番嘱咐了他的——“一心只管除妖,切莫东瞧西看,免得被那俗世繁华迷了心”,海瑞当时应得倒好,只等两脚都跨出了玉虚峰的山门,就全抛到脑后了。倒也不是他道心不坚,贪恋繁华,只因他自小就有许多歪理,认定了“不近红尘,怎渡红尘”,譬如那玉虚峰上玄都境内,便是他修行之地,山高林密,云重雪拥,真个雁过掉头,猿见噤声,就是个呆子,在那里待上两年,也能修得清心寡欲,满嘴“道法自然”了。故而海瑞早就一心想往山下跑,却因修为不够,反被拘得更紧。好容易熬到今年,才被放下山来。

如今他得了机会,怎可放过,不仅要东瞧西看,更要南瞻北望,还要坐下来仔细看看。海瑞挑了一处茶寮歇下,要了碟点心,就着碗梅汤,留心看去。但见近城门处设有两排带顶长廊,专供行人来往,此刻日头渐毒,出入城门的人多有在廊下歇脚偷闲的,躲在热气和汗味儿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常闲话。大街两侧商铺成群,鳞次栉比,花样繁多,有那绸缎绫罗,糖糕点心,当铺面店,皆挂着招牌尽心揽客;稍远处的骨董摊外又特地起了曲折栏杆,隔出一方风雅场地,只那摊上货物,新旧不一,难辨真假;再往上看,是屋檐相接,酒旗当风,青柳垂丝,红袖倚窗,丝竹管弦之音与欢声笑语混着酒气飘下楼来,流窜在街巷之中。更有货郎沿路走来,当街叫卖,架子上挂满了璎珞、算盘、围棋、花灯等各色玩意儿,那货郎收钱收得眉飞色舞,笑眯眯地提着悬丝傀儡,招惹了三五个孩子围着他一气地叫喊瞎闹,一阵风似的吵嚷着刮过了海瑞身边,却有个腿脚不利落的女童,脏着张小脸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扯着脖子想看一眼傀儡戏。海瑞过去问了几句,将那女童抱起赶了上去,就那么抱着她看了会儿热闹,直到她娘亲来接人,海瑞才又折回茶寮。

海瑞向来是个耳聪目明的,这会儿功夫,已将那廊下、楼上的闲话都听了个大概,不过是昨日哪家赌坊被砸了场子,今天哪条街上新开了青楼,却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且他又不大听得懂,还是得开口打听。海瑞叫住了添茶的伙计,问道:“小哥,劳烦了,请问你可知近日这城中有哪户人家是将要生产添丁的?”那伙计打量他容貌清癯,穿着一领半新不旧的青布道袍,头上的斗笠亦透着寒酸,想来是个可欺的外来道士,有意排揎他:“哎哟,好新鲜,道士怎么来打听这样的事,难不成是专程来投奔相好的?”海瑞瞥他一眼,不知从哪儿变出把剑来,一剑挑起茶寮前挂着的水帘子,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问你,城中近日哪户人家将要生产?” 

敢情是个有真家伙的,伙计立时把前情都忘得干净,赔笑答道:“这您可问对人了,南来北往的人没有不经过我这里的,城中一切新闻旧闻没有我不知道的,要说这妇人生产,这两天该是城东有一家。我想想……哦是严员外家。”海瑞追问道:“严员外?他家怎么走?”“就从这儿直走,看见悦来客栈就往东拐,拐过去就能瞧见了,严府门口那俩大狮子惹眼得很呢!”伙计说着忽然耷拉了眉,叹道:“唉可怜那严介溪员外,大善人一个,至今却一个囫囵孩子也没落着,这一胎也说不好哩……”海瑞闻言经了心,问道:“什么叫‘一个囫囵孩子也没落着’?”“道长你是个远来的,有所不知,这兴州城里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这两三年新生的小孩要么早夭,要么生来痴傻,还有像那刘家的小女儿,一生下来竟就是个瘸子……”海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方才他遇到的那个女童,正窝在她娘亲怀里朝海瑞笑着挥手,海瑞也朝她挥了手,目送着母女二人走远了。伙计还在继续:“那严家夫人更是惨极,三年生了俩,一死一傻,她悲痛难抑,至今还病着,如今这一胎却是小妾添的。那严员外可是本地有名的善人,多少人受了他家的义学和粥棚的恩惠呢。所以大家伙也想不通,难道越是善人,越有恶报吗?道长你说这事奇不奇哩!”海瑞沉思片刻,说道:“恶人逍遥,善有恶报,确是世间奇事。”那伙计一口气还没叹尽,又听海瑞问了句:“这饼,叫什么?怎么味道有些奇怪?”原来海瑞打算着夜里要去摸情况,就想先垫补些,一连吃了几块面饼,都是硬得硌牙,不甜不咸,倒是发酸,搅和得嘴里一股怪滋味儿。伙计心道:“奇怪就对了,都放三天了,就等外地人来了才好卖呢!”他虽如此想,面上却依然带笑:“这可是本地特产,来兴州的人排着队想尝鲜呢!敢是道长才来,还不习惯我们这里的口味。”海瑞咽下了最后一口饼,点头道:“原是特产。”说着他道过谢,起身便要离开,临走时心思一动,到底是个初入世的少年人,又藏着一腔欲说还休的隐秘抱负,想这伙计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遂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世间既有许多善恶颠倒的奇事,我便是来打破这些奇事的。”言毕飘然而去。伙计确实没听懂,只忙着收拾桌子,撇了撇嘴,笑道:“哈哈,还打破奇事,先看你这外地新肚皮禁不禁得起我这三天陈特产吧……”

 

【二】

天色尚早,海瑞并未直奔严府,而是穿街走巷,四处查看。看了会儿勾栏杂剧,他拐过一条街,可巧撞上一场吵架,原是分管兴州城喜丧事宜的一群乌鸦和另一群喜鹊正叽叽喳喳吵个不休。海瑞靠着墙听了个明白,乌鸦要赶去城东报丧,喜鹊却忙着要去城东报喜,两方在这里遇上,都在笑话对方消息有误。

海瑞招呼了两只过来,问道:“你们可都是要去严家?”

“哇哇,去严家!”

“咻咻,去严家!”

“什么时候?”

乌鸦和喜鹊齐答:“明夜子时!明夜子时!”

“多谢告知。此事尚有变数,你们且再等等吧。”

众鸟依言四散,各奔别处喜丧。海瑞算好了时间,该去投客栈了。

悦来客栈的招牌已然在望,海瑞却停了脚。前方隔着层层的人群飘过来几声极为响亮的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啊!灵芝泡水!谁喝谁美!”

“独家配方,错过再等一百年!”

海瑞听了,火气直窜,挤进人群一看,是个白面少年人,生得眉目清明,厚额隆准,倒是一身好体格,只是吊儿郎当,不见正气。他脚下摆开了一堆草药和瓶瓶罐罐,海瑞打量了只是些清热去火的药材,不过长得奇特,喝了倒也无大碍。那人肩上扛的是佛家的六尘幡,上面画的却是道家符咒,真个不伦不类。

“有位得道高人说过啊,是茅台泡脚!百病全消!” 

海瑞忍不住了,断然喝道:“哪位得道高人?他修的什么道?你让他出来跟我说!”

朱厚熜被这一声惊得忘了词,围观的人也都开始瞧热闹。

朱厚熜瞧是个真道士,已然气短了半截,只是想着这世间百道千道,哪里能分出真假来,于是重整了气势,挺胸抬头牙缝里迸出一句:“你又是哪里来的,修的什么道?你我不同道,你不懂我这灵丹仙草之妙也正常……”

“你别管我修的什么道!倒是你,整个胡说八道歪门邪道不足为道!”

这朱厚熜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信什么道什么教,成日里捣鼓方术和药草,只是好玩儿,兴致上来了就拉着家里的仆人到各处摆摊,卖卖他自己种的药配的酒。兴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少爷,只为瞧个热闹。他卖药又多低价,人们瞧见能用得着的就捧个场。谁知今日来了个较真的外地人,朱厚熜哪里跟人认真吵过架,还不了嘴,也下不来台,气得脸都憋红了,讪讪地吩咐了仆人收拾东西,他还嘟囔着:“不是说修道之人都清静寡欲,怎么平白飞来个炮仗,还炸在我头上……”

海瑞看他不还嘴了,也就按下了火气,硬是盯着他收拾完了所有东西,才转身走人。朱厚熜越想越气,嘱咐人照顾好他的药材药酒,抬脚就跟了上去。

“喂!你真的是道士?”

“道士还有假的?”

“这天下的假道士多了去了!”

海瑞瞥他一眼:“倒也是,你就算一个。”

“……那你会什么?会捉妖吗?会点石成金吗?有长生不老药吗?”

“只会捉妖,其余的都不会。”

“还真有妖怪啊?”朱厚熜读了那么多旁门左道的书,从没见过真的鬼怪妖魔,此时听着新鲜,也不生气了,只一味想从海瑞那里打听些好玩儿的。他瞧着这道士并不高谈阔论,弄虚装玄,反而有几分可信。可海瑞也是第一次下山,这兴州藏的是鬼是妖还没摸清楚,况他本就不爱说闲话,朱厚熜问上十句他才答两句,两人就这么着前后脚进了客栈。在他们之前进门的是一对夫妇,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掌柜的看她是个临月的,惟恐染上血腥晦气,不肯留住,三人争执不下。

海瑞观那妇人气色不大好,如此纠缠下去,恐生意外,遂开口劝道:“生育之事,生命之始,何谈污秽?”

“小店也是做生意的,就怕这些忌讳啊……”

海瑞虽是个急脾气,遇到这种两难之事却也不好直接插手。正无奈间,朱厚熜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掌柜的,通融一下罢,真有什么事让你受了损失,我都赔给你。”

掌柜的收了钱,再不提忌讳,安排好了房间,那对夫妇千恩万谢地上了楼。海瑞这才又扫了朱厚熜一眼,朱厚熜皱了皱鼻子,说道:“看什么,没见过挥金如土吗?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讲道理的,学着点吧。”他又回头去和掌柜的说:“我要住他隔壁房间!”

“你住的哪门子店?”

“看你捉妖啊!”

海瑞不再理他,二人各自进了房间,一时无话。

 

 

【三】

不到三更,海瑞已经起夜五次了。腹内明明已空,肚皮却还是胀得难受,疼起来肠子都搅和在一块,疼得人直下冷汗。海瑞尽力调整内息,仍不见缓解。回想今天只在进城那会儿吃了些面饼,定是着了道了,越想越气,越气越疼,心想着绝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打算直奔严府。忽听得有人敲门,“道长,您大晚上还练功呢?”,海瑞手一抬,遥遥地开了门,朱厚熜一个踉跄跌进了屋里。

朱厚熜进得门来,瞧见这场景,也是一惊,忙将人扶回床上,把了脉,问了缘由,知是吃坏东西了,亏他身上常带些七七八八的药,暂且让海瑞服了一丸。海瑞缓了过来,便向他道谢:“多谢,没想到你还真会看病。”

朱厚熜心想这人还真不会说话,说道:“纨绔是我的主业,但我总不能坐吃山空,总要有一技之长的。”

“这么说你还挺上进的。”

“那是自然。”

“那你为何要在外面招摇撞骗?”

“什么叫招摇撞骗,我一没有谋财,二没有害命,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海瑞坐起来,重新运气调息,已是恢复了大半,又问道:“灵芝是真的?茅台是真的?”

“假的……但绝不会伤人性命的,都是我琢磨了好几年的东西,绝无差错。”

海瑞瞧着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秉性聪明,难免自傲,又生在富贵人家,自是不懂苦和难的,只好试着放软了语气,解释道:“灵芝在俗世是很难得的,茅台也不是普通百姓就能轻易见到的东西,所谓的灵丹妙药不过是对症下药,人们却都想求一个包治百病。你这些药草虽也有些用,但一来卖的价低,二来与寻常药草模样不同。平常人家看病更要顾忌价钱,若是哪天你不高兴了,不出来摆摊,那些常来买你药草的人又该怎么办,岂不是徒增麻烦?”

朱厚熜听了觉着似乎有些道理,又觉得他说得未免也太严重了,去别处买也不过多花几文钱而已。他沿着床沿溜达了一圈,还是找不到话来反驳,遂转了话锋:“听起来你倒挺懂世间百态的样子,怎么一进城就被人坑啦?”

“我初次入世,尚不知还有这种事,带的药都用不上。”

“那你又是俗世,又是百姓,说得头头是道。”

“我一路走来,见了许多人,已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苦难无法感同身受,但世间万事,总在‘不忍’二字。须以不忍之心,为生民立命。”

朱厚熜笑道:“你一个道士,倒说起儒家的话了。”

“不拘哪一家,于世有益即可……”

朱厚熜还要再问,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海瑞立时赶去,已是迟了,那男子就死在门口,血漫了一地,床上的妇人尚留一口气,她身下却是一团血肉模糊,竟是刚落地的死胎。海瑞先是运功救人,吊住那最后一口气,又忙唤来朱厚熜,嘱托他尽心救治。

朱厚熜才刚跨过那滩血,腿还有点打颤,闻言有些犹豫:“可我的医术……”

“方才你替我诊治,我观你的医术,虽然与寻常大夫的路数不同,却也是能治病救人的。我已替她护住了心脉,暂时性命无虞,还须你尽己所能,助她挺过这关。”

人命当前,朱厚熜定下神,专心救人。海瑞看他如此,也略微放了心,转身去察看尸体。尸体通身青黑,只剩枯皮裹骨,额头正中有一手指粗细的黑洞贯穿了整个头颅,面上唯剩两只眼珠犹如生时,可怖非常。那死胎也发青黑,然血肉如泥,模糊难辨,隐约可见其额上亦被穿透。海瑞结印探去,从洞中牵引出一缕黑色鬼气,他立刻捏了个先天八卦诀,拔剑布阵,将那缕黑气困在阵中,只见那黑气横冲直撞一阵,寻不得出路,直冲上屋顶,又急坠而下,瞬息之间便化作一滩黑水,匍匐于地,作蛇形流动。海瑞又及时屈指换了土诀,将那黑水与尸体之下的血引到一处,随即祭出一颗黑色灵珠,只见黑水与血完全混合后,顿生耀眼光焰,层层锁住灵珠。待到光焰渐息,地上流淌之物已不再是黑色,并缓缓地流向了一个方向。

“西方。”海瑞沉吟道。

“什么?”那厢朱厚熜已经安置好了妇人,再三确认了这命是保住了,才松了口气。

又听海瑞问道:“城西是什么地方?”

“城西……是人市。”

“人市?”

“是专门用来买卖人口的,外邦奴隶,旧院歌妓,大多出身于此。那里还有个名字,叫作‘鬼市’,听说是盗贼销赃之所,更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人市卖活人,鬼市自然卖的是死人。一具尸体,或是一只手,一条腿,都有可能成为货物。”朱厚熜说起这些来倒头头是道,“怎么,你要去?”

海瑞收了灵珠,又去察看了一番妇人的情况,才答道:“嗯,要去,还得劳烦你帮忙照看她。”

“我也要去!这里我会派人照顾的。”

海瑞刚爬上窗户的左腿撤了回来,锁眉问道:“你也要去?”

朱厚熜站了起来,说道:“你可知那里常用的‘切口’是什么?进去以后先往哪边拐才不会被一刀剁了?哪家的生意最好,哪户的价钱最公道?”

“你都知道?”

“当然。”

“只是你跟着去,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朱厚熜嗤笑一声,道:“谁要你保护,这兴州城还没人敢动我。”

海瑞思索片刻,点了头,从乾坤袋里找出件外衣来,让朱厚熜换上:“这件衣服以昆仑山上火浣布制成,百毒不侵,防水防火。你换上它,我放心些。”

朱厚熜利落地套上了,还挺合身,他有些新鲜地问道:“我们是去干什么?难道还要水里来火里去吗?”

“去捉鬼。方才那些黑水,便是幽冥之水,乃至阴之物,还有幽冥鬼火,都是鬼术惯用的伎俩。”

朱厚熜活了十七年,自认聪明,颇为自负,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只看他愿不愿意上心罢了。他虽看着纨绔,实则是个有城府的,又少有他瞧得上的人。只是这样的聪明与傲气到底还属凡间事,方才海瑞布阵之时,他偷瞄了几眼,已是心惊,又乍听得真要去捉鬼,朱厚熜悄悄咽了口唾沫,心道:“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只把脖子一梗,底气十足地答道:“好!去捉鬼!”

海瑞也觉新鲜,少年人精力就是旺盛,这么一句话还要喊得如此大声。

远方天际已隐隐泛白,朱厚熜提醒,天亮之时鬼市就会关闭。

海瑞问道:“怕高吗?”

“不怕,这世上就没有我怕的东西。”

海瑞一把将人拎起,施个御剑术,二人并剑而去,直奔城西。

 

【四】

玉虚峰乃灵气汇聚之地,其间山川草木皆有灵性,在那里,成仙还是做妖,抑或是只做一棵草,都全凭自己意愿。海瑞听师父说,万物皆有“气”,这气因个人秉性而生,一生之中又有诸多变化。众生各自庸碌,其周身之气观之常为一团混沌。气偏清时则轻薄,彼此丹心可见,所聚者亦多为君子,故而乾坤之下,正气流淌;气偏浊时则厚重,旁人难近身,唯小人可与之同流,故而天地之间,秽气如云。新生婴儿之气别有不同之处,因其忘却前尘,未染今事,其气纯清,又有些上承天命之人,他降生时则显出金光、紫气一类祥瑞之兆,也不过全凭当日值班神仙的心情。将死之人历遍世间百劫,气重如山,腥臭难闻,须得趟过一遭冥河才能重踏轮回。修道之人便是据此来观人命数,推演万事的。

这段话海瑞记得很熟,却因修为所限,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他尚未见过什么大忠大奸之人,至今所见仍是些混沌凡胎。师父说得也轻巧,“等你历练回来自然就看得清了。”

此后数年海瑞行过许多山水,辨过数回忠奸,却始终记着此刻所见之景。

那是最纯粹的生与死。在尚未完全隐迹的月光下,活着的人在一团混沌中被切开,人们挥舞着断手和断脚兴奋地叫卖,脑花和鲜血流淌在黑水中,流过长街,被趴在路边的狗一口吞下。新生的婴儿在第一声啼哭时死去,那些白色的、金色的祥气被引导着窜入另一具黑暗中的尸体。上一刻死去的人也被精准地划开,无头的冤魂从摊贩手中接过新买的头颅,笑着渗进了泛着油光的地面。狭窄的街巷里,鬼哭人笑,犬吠婴啼。清气、乌云、金光、黑水……各自化形,如龙似山,互相缠斗,整个西市上方的气皆在生与死、清与浊之间激荡,瞬息万变,只容下一缕微弱月光。

朱厚熜并不能看见什么气什么鬼,单看这里的人,已觉毛骨悚然。他方要抬脚,被海瑞拦住了。海瑞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火浣布,退后了些,说道:“现下我须收敛道气,以免暴露,在这里动起手来,恐连累了你,所以问讯之事我不方便出面,还得靠你。重点是打听这里的婴儿买卖,谁提供的货源,怎么卖,卖到哪儿去。放心,我定保你周全。”

朱厚熜拍拍胸脯:“包在爷身上。”他竭力摆出了寻常逛街时的少爷架子,连着瞧了几家,只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最后挑了个看起来没那么凶残的摊贩,与之交谈起来。海瑞跟在后面,一边听着谈话内容,一边注意着四周。

等到海瑞终于戳了下他,示意可以离开的时候,朱厚熜已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此后的一年半载绝不再逛街。

“方才听那摊主所讲,活婴与死婴又是不同的买卖,他们大多卖的是死婴,是皮肉生意,活婴则是气运生意,还要再往前……这什么叫气运生意?”朱厚熜小声问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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